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章 月

關燈
夜涼風靜,綠蕪香濃,皎月映簾紅。

我在寬敞的內殿中四處跑了一會,始終沒有找到一處妥帖合心意的地方,總覺得無論是藏在床底下還是衣櫃裏,都好像有些不夠隱蔽。

我站在殿中央仔細想了想,最後機智地推開了浴池的大門。

仙靈白玉鋪就的光潔地板上,鑲嵌著冰金翡翠雕成的萬葉蓮花,綴著冰綃流蘇的紗帳擋在美人榻前,將鋪在榻上的錦繡軟緞襯得素白如雪。

繞過粼粼水波拍打的浴池,我緩步走向了美人榻。

約摸過了半刻鐘左右,雕朱嵌玉的華門被再次打開,我側坐在美人榻後,只見那門檻處劃過一方紫色長衣的衣角。

整個浴池內空然寂靜無聲,唯有溯流的清泉池水泠泠輕響著。

“藏在這裏。”夙恒的語聲依舊低沈,帶著幾分糜欲的沙啞,極為淡定地道了一句:“挽挽是自己出來,還是讓我把你抱出來?”

我把下巴搭在軟榻上,清澈水亮的雙眼定定將他望著。

夙恒的眼睛上仍然蒙著錦帛腰帶,及地的深紫衣袍纖塵不染,他只不過靜靜地站在門邊,都愈發顯出世無其二的龍章鳳姿。

簡直俊的讓人合不攏腿。

夙恒徑直朝美人榻走了過來,他的腳步不急不緩,修長的手指勾開了自己的衣領。

我紅透了耳根,跪在榻邊輕聲叫道:“君、君上……”

他的衣領已經敞開了大半,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,“哦,等不及了?”

這句話的尾音上揚些許,聽得我不由自主心跳加快,披著薄紗衣裙往後挪了一點。

從前爹娘還在的時候,我家旁邊是樹木蔥蘢的水澤湖畔,娘親曾經教過我如何布水陣,但我怎麽學都只會最簡單的那一種。

小部分的池水凝成了雨露雲霧,橫亙著擋在夙恒面前,我在水陣裏參雜了半個迷宮陣,於是繚繞的雲露在瞬間變成了水墻砌就的迷宮。

他擡手取下了錦帶,淺紫瞳色的雙眼幽深如海地看著我。

我扶著軟榻站了起來,濕了一半的薄衫貼在身上,顛顛往門外跑去,歡快道:“快來捉我呀……”

怎料仙靈白玉的地板沾了水,變得極其滑腳,我光著腳行了兩步以後,一個不穩摔進了熱氣湯湯的溫泉浴池裏。

碧銀宮燈明光掠影,池水漾著起伏的漣漪,白璧砌成的墻壁溫潤流光,雕鑿著清風映月的連綿美景。

我褪下濕透的衣裙,背靠池壁擡起下巴,卻見方才好不容易布出來的陣法,已經消散到無影無蹤了。

夙恒從我身後攬住了我的腰,粗糙的手掌沿著腰線往上撫摸,低聲問我道:“還想往哪裏跑?”

我嚶嚀一聲,撒嬌道:“跑不掉了……”

“還記得方才說了什麽?”他輕吻我的脖頸,嗓音涼淡道:“任我處置。”

下一刻他將我抵在池沿,水池裏的波紋激蕩昂揚,泛著瀲灩動人的明媚春.光。

我扶緊了白玉石壁,沒想到他就這樣突然進來了,除了被乍然填滿的微微澀痛外,還有難以言喻的心滿意足,喘息著輕淺呢喃道:“嗯……好深……”

池水蕩疊,浮光躍金,眼前的景象彌漫著蒸騰的水汽。

次日我醒來的時候,已經是落日西下的傍晚。殘陽餘光照在窗欞欄桿上,像是給紫玉檀木鍍了一層薄透的紅漆。

床邊空空如也,我忍不住淺聲叫道:“君上……”

並沒有等來回音。

我把松軟的被子團成了花卷的形狀,端正地擺放在角落裏。

雙腿和腰都有些酸痛,我抱著枕頭在寬敞的大床上打了一個滾。

殿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,我擡頭朝門邊望去,幾個容貌秀麗的侍女捧著錦紗衣裙邁過門檻,身段裊娜衣襟連風,為首那個彎腰行禮後開口道:“請讓奴婢侍奉您更衣。”

這是我第一次在夙恒的宮殿裏看見侍女,此前我一直以為他的身邊只有冥司使,眼見這些侍女嬌態婉轉眸似星辰,我抱緊了柔軟的雲棉枕頭,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有點酸。

她們捧著衣裙走到了床邊,其中一位躬身挽起素色床帳。

“把衣服放下吧。”我輕聲開口道:“我可以自己穿。”

那侍女擡手將床帳搭上了翡翠金鉤,再次行了一個恭敬的屈膝禮,她端過桃玉雕成的水甕,又把手裏的瓊晶木梳蘸了水,“那奴婢伺候您梳洗。”

我靜默半刻,轉而問道:“為什麽從前沒有見過你們?”

這話問出口以後,拿著梳子的侍女臉面微紅,她身後跟著的那幾位侍女也仿佛很是羞澀,最終有一位姑娘依言解釋道:“回大人的話,奴婢雖是冥殿的侍女,卻幾乎沒有受過傳召。”

我眨了眨眼睛,又問:“那今天怎麽……”

為首的侍女捧過一條錦紗長裙,緩慢遞到了我的手裏,含羞靦腆道:“許是君上覺得大人您……昨晚過於勞累吧。”

想到昨晚的胡天胡地,我的耳根頓時燙如火燒。

明月初上之際,天邊多了幾抹浮雲,殿內的琉璃窗扇開了一半,深秋的涼風拂進室內,有絲絲入扣的清冷寒意。

二狗叼著飯盆跑進了門。

它將鋥亮的飯盆擺在我的腳邊,用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我的腿,四爪朝天放翻在原地,做出一副餓得快要厥過去的樣子。

我打開雕花木櫃,扒出了一麻袋的瓊脂美玉,挑了幾塊握在手裏。側過臉再看二狗一眼,卻見它雙眼亮的驚人,目不轉睛地將我看著。

我把溫潤流光的玉石放進了它的飯盆,又摸了摸它的腦袋,“你知不知道夙恒在哪裏?”

二狗叼著玉石嚼了兩口,尖利的牙齒咬碎玉塊,發出敲破冰晶般的細碎聲響,然後嗚嗚嗚地叫了兩聲。

這個“嗚嗚嗚”不是很好懂,我仔細揣摩了一下,試探著問道:“是不是在紫宸殿?”

二狗是這樣一只愛幹凈的小麒麟,它先是舔了舔沾著玉屑的爪子,再仰起臉眸光閃閃看著我,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
“紫宸殿裏都是古卷藏書,守衛向來很嚴,你說他這個時候在做什麽?會不會很忙……”我合上手裏的陣法書冊,托著下巴看向窗外,綠影交織的菩提樹連片起伏,像是隱沒在月色雲光裏的聳翠山巒。

二狗連飯都不吃了,扯上我及地的裙擺輕輕往外面拽。

我心神領會,從善如流地問道:“你的意思是想他就去找他嗎?”

二狗嗷嗚一聲,歡欣地搖了搖尾巴。

“不可以。”我再次看向窗外,堅定地回答道:“他一個月沒有回冥洲王城,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事等著他,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。”

蒼穹月影偏斜,菩提樹的清影流瀉一地,我手中的陣法書快要翻完的時候,也沒有等到夙恒回來。

我躊躇了一小會,最終還是走出了宮殿正門,想去紫宸殿偷看夙恒。

臨出門前有個毛絨的東西撞上了我的腿,回頭一看果然是我家二狗。

我家二狗大概是以為我要帶著它去紫宸殿常住一段時間,因而帶上了全部的家當,鋥亮的小飯盆裏裝著積攢多日的瓊脂美玉,無比珍惜地叼在嘴裏。

我怔然將它望了一會,最後摸了摸它的犄角,溫柔又和藹道:“既然你想叼……那就叼著吧。”

夜色已深,秋風又冷又蕭瑟,在宮道上走著的時候,我點起了一盞微光明滅的燈籠。

二狗一瘸一拐地跟在我身後,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,顯然非常高興,但是偶爾清脆一聲響,它飯盆裏的美玉會掉出來。

我彎下腰幫它把掉在地上的玉石撿起來,重新放進它心愛的飯盆裏。

我提著燈籠與它並排走著,“對了,我記得你最喜歡出來玩了。”

目光掃過它尚未覆原的爪子,我心頭微澀了幾分,輕咬了一下唇瓣,接著方才的話繼續說道:“以後會經常帶二狗出來玩的。”

二狗的腳步卻忽然停了。

我擡頭向前方望去,見到一只頭頂金角的神獸,一身皮毛比二狗的飯盆還要亮,左前蹄卻在泱泱不止地流著鮮紅的血。

正是師父家的那只白澤。

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”我呆問道。

那只白澤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,瞧見我以後悲戚地長鳴一聲,轉身邁開沾著泥漿的四蹄,不要命地往堅厚的宮墻上撞去。

我扔下手中的燈籠,飛快地閃到白澤身邊,用陣法將它團團包了起來。

它戰戰兢兢地發著抖,黑亮的大眼睛中含滿了淚水,豎的筆直的耳朵耷拉下來,喉嚨裏滾出低泣般的嘶鳴聲。

眼下這只白澤的樣子,和我家二狗害怕時的表現如出一轍,我放緩了聲音,極輕地同它說道:“你不要怕,我不會傷害你。”

它大概一點也不相信我,極其惶恐不安地掙紮著,蹄子上的血越流越多,拼命想往宮墻上撞,仿佛寧死也不願從了我。

“我先給你包紮一下蹄子,”我將陣法放松了幾分,又道:“再帶你去找師父吧。”

二狗將飯盆頂在了頭上,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做到的,總之二狗出現在我和白澤的面前時,腦門上已經頂了一個飯盆。

二狗對著白澤嗷嗚幾聲,眼神變得有些嚴肅,最後還將自己負傷的爪子擡起來,在白澤面前展示了一把。

我是一點也不明白它們兩個說了什麽,但那只白澤倒是真的安靜了下來。

好在白澤神獸算不上天生天養的仙品,不像二狗那樣即便受了傷也不能上藥。

我從乾坤袋裏翻出金創藥,用紗布吸走白澤蹄子上的血跡,又將藥膏小心地塗在它的傷口上。

它卻忽然低鳴一聲,又開始劇烈地掙紮,驚慌失措地後退了一步。

我站起來轉過身,跟著白澤一同後退了一步。

我家二狗頭頂飯盆回了一下頭,驚叫一聲也後退了一步。

蒼涼靜廣的月色下,師父提著長劍站在離我們一丈遠的地方,依舊是身姿挺拔,眉目俊朗。

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我身上,從我的臉一直打量到腳底,最後掃過我的脖頸,眸色暗沈的像是濃墨染成的深夜。

想到脖子上那幾道糜艷的吻痕,我紅透了耳根又往後退了一步。

師父並不是一個人,讓二狗和白澤如此害怕的,大概是師父身旁的那位。

青衫羅裙的蕓姬姑娘紅唇輕揚,瞧見我以後眸色一亮,話中帶笑道:“嘖嘖,九尾狐貍精,好久不見啊。”

蕓姬姑娘的雙腿十分僵硬,行走時依稀能看見裙褶上蒙著的鐵片,作用大抵是幫著她像正常人那樣站起來。

“你們也真是的,怎麽一個個都嚇得往後退,我一個瘸了腿的廢物,難不成還能害了你們不成?”蕓姬的手中執了一把團扇,繪著火鳳朝陽的精妙圖案,她輕搖紅木扇柄,心不在焉地輕笑道:“又不會生吞活剝吃了你們,怕個什麽勁啊。”

蕓姬姑娘擺了擺手,招呼著師父,“把那只白澤領回去吧,傻站在這裏做什麽。”

言罷,她又意蘊不明地看著我,眼底一片沈沈暗色,唇角似勾非勾道:“真是生得漂亮。”

我雖然與蕓姬接觸的很少,卻覺得她三言兩語之間都與往常很不一樣。

簡直就像是……

就像是換了一個人。

我仔細盯著她的雙眼,下一刻心跳驟然加快,驚詫萬分地望向了師父。

師父徑直走過我,帶繭的指尖有意無意擦碰我的手背。

“你的手怎麽這麽冷。”師父停下腳步,忽然語聲淡淡道了一句:“快入冬了,多穿點衣服。”

我把白澤擋在身後,“它的蹄子已經受傷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師父緩聲答道。

我頓了一下,看向了那個非同往常的蕓姬姑娘,繼續對師父說:“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……但是師父既然把它領回去,最好別讓它再受一次傷。”

師父領著白澤和蕓姬姑娘離開以後,我有一段時間處於震驚到無以覆加的狀態。

紫宸殿的門口,幾位冥司使攔住了我的去路,“煩請月令大人稍等片刻,容我等去通報一聲。”

接著便走來另一個冥司使,手中的純銀法杖挑開了攔路的結界,“傳君上口諭,請大人隨在下進來。”

我帶著二狗風風火火地跑向了正殿,又在殿門口剎住腳步問道:“君上身邊有長老嗎?”

一旁的冥司使答道:“回大人的話,沒有。”

“那有冥臣或者領主嗎?”

“也沒有。”

我放下心來,推開殿門跑了進去,卻見燈輝華光通透如晝的正殿內,夙恒的面前還坐了兩位仙氣繚繞的上界尊神。

跳躍奔跑中的二狗來不及停下爪子,又或許是因為爪子有傷不好控制,它再次撞到了我的腿上。

這那兩位神尊我只在天界百神志裏看過,其中一位是執掌所有凡人命格乾坤的修明神君,另一位是在陌涼雲洲避世已久的清岑天君……

在字數極簡的百神志裏,他們兩個的名字後面,都跟了整整一頁紙的功業註解。

我一早聽說過這兩位和夙恒冥君頗有一番私交,卻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本尊。

夙恒從白玉龍紋的華座上站了起來,走到我身邊以後,旁若無人地牽上了我的手,通透燈輝掩映下,那雙勾魂的紫眸愈發顯得華彩流光。

“這位想必就是慕挽?果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。”修明神君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,身姿俊朗清雅若芝蘭玉樹,極其自然地問道:“你們的婚典定在什麽時候?”

清岑天君跟著站了起來,我聽聞這位殿下向來少言寡語到了一定境界,卻聽他也開口道:“宜早不宜遲。”

夙恒似乎對這個問題頗為滿意,從善如流地答道:“明年三月十九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